《吾家小史》是余秋雨先生的著作，这部书多是对于自家历史的深入描写，琐碎家事，桩桩经历，在他的笔下铺展开来。读完《吾家小史》，我时常为余先生浓烈厚重的笔触和书中缱绻的亲情感动。在我家，亦有着一本难以言尽的亲情笔记。岁月不居，时光的流年中，有关弟弟的种种记忆，总会萦绕于脑海。
少时，弟弟即有着英俊的脸庞，他五官端正，短而黑的眉毛下镶嵌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。他的眼睛十分有神，忽闪忽闪的，像两颗黑葡萄，尤其逗人喜爱的，是他那张伶俐的小嘴。
犹然记得，上世纪90年代初，电视上流行过一段“南方黑芝麻糊”的广告。广告中那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吃得满嘴黑糊糊，还舔着碗边，煞是可爱。看过广告的邻居们都说，弟弟的相貌和小男孩几乎毫无二致。父母也说过，他们曾于弟弟满六岁时带其去县城照相，因相貌出众，相馆老板向父亲提出将弟弟的照片放在店门前进行宣传，作为交换，他轻轻划去了那笔照相的款项。每每谈及此事，父亲的脸上总是漾开笑意。
在样貌方面，老天无疑给弟弟打开了幸运之门。为人处世方面，弟弟亦是可圈可点。那段岁月，由于家境不好，家里难得吃上一顿美味佳肴。街巷里，翻滚着面团的油锅里，蓬松酥脆的油条香味四溢，撩拨着农村孩子的味蕾。父亲做工结账后，偶尔会给贪吃的弟弟买一根油条来解馋。物资贫瘠的年代，弟弟并未私心暗藏，他会主动自觉地留下半根油条，用来慰藉晚学归来的我。
然而，弟弟在学习成绩方面可谓乏善可陈。由于贪玩成性，他几乎很难集中心力听讲，作业基本照搬同班同学，大型考试中的成绩往往惨淡收场，这让一向威严的父亲十分黯然，却又无计可施。作为姐姐，我一直凭借优异稳定的成绩被父亲称道。父亲也希望弟弟能够学业有成，最终总是事与愿违。
弟弟上中学时，心底的荒凉无人照亮，渐渐地，足下苍茫的他不再愿意踏上前往镇中学的路途。后来，在母亲的见证下，恨恨的父亲扔下纸和笔，让弟弟写下“本人自愿放弃学业，往后不怨父母”的字条，颇为无奈地结束了他视如苦海的求学之旅。在父亲略显凄然的斥责声中，弟弟义无反顾地买好一张南下的车票，准备赶赴未知的人生路途。
在广东，由于涉世未深，弟弟那颗闯荡天下的初心很快被无情的现实击垮。不到半年，弟弟便返回了家中。
父亲与弟弟商量后，买了一辆大卡车。国辉叔是我家的近邻，在父亲的盛情邀约下，驾龄超过10年的他带着弟弟干运输工地土石方的活儿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，卡车载着弟弟的青春，一路向前。
在乡间，在工地，在城郊，鸟儿的啁啾声，车轮碾压石子后的反弹声，雨点拍打驾驶窗后的回声，以及弟弟口中唱出的黄家驹的励志歌曲，共同谱写了属于他自己的大地飞歌。
卡车载着梦想和希望一路前行。在父亲和大哥的全力支持下，弟弟满怀对未来的憧憬，迈出了人生中重要的一步——在县城经营汽车3S店。
弟弟为人仗义，大气豪爽。平生不喜诗书的他，却对《三国志》里的“武圣”关羽激赏不已。他常说，三国里的人物，数关羽最为义薄云天，见利思义。今人做生意就要像他一样，不发不义之财。除此之外，弟弟勤奋守业，勇于创新。他的店铺位于县城公园一角，是一处繁华的所在。燥热的夏夜，晚餐后，当我们全家从公园哼着歌儿散步回家时，蓦然回首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下，依稀可见一个守望的身影。繁华街景给了他精神上的指引，他认真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商旅人士和闲客，希冀能寻觅到点滴商机。回到家后，作为“斜杠青年”的他也不一定能顺利睡个好觉，他还兼职一家保险公司的查勘员。半夜三更时分，他时常在沉睡之时接到消息，然后在月华流照之下，披衣驾车，快速奔赴现场定案理赔。
凭借内心的那股闯劲和韧劲，在汽车销售进入正轨后，颇具商业头脑的弟弟陆续开了洗车店和汽车维修店。销售、维修、洗车等业务三箭齐发，生意越来越红火，公司人员也从七八人增至二十人左右。
有段时日，人口净流出的小县城里，本就竞争激烈的汽车市场趋于饱和，一落千丈的生意愁煞人，弟弟仿佛大梦一场，一下子暴瘦了几十斤。母亲十分心疼他，变着法儿熬汤，给他滋补身体。
在朋友的提议下，弟弟报名了财务管理专业的自学考试。梦想是一个很神奇的玩意儿，总是能在人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给人以坚持下去的动力。当清晨的第一声钟声响起，不负韶华的弟弟便会起床，为人生目标开始新一天的奋斗。他从网上购买了指定教材和辅导材料，认真制定学习计划，无论春夏秋冬，严冬酷暑，坚持按照计划学习。经历生意凛冬的他渴望浴火重生，期待着璀璨热烈的春夏能够接踵而至。
去年的人间四月天，弟弟抵达武汉市的自学考试考点。答卷，交卷，出考场后，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回到家后，他开始了焦急漫长的等待。
那天，邮递员送来一封信，弟弟见状赶紧迎上前去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，然后激动地叫出声来：“过了！过了！”回首曾经，那些如蚌壳里的珍珠般的记忆璀璨生光。经历那些奋斗时光之后，看着闪闪发光的录取通知书，弟弟微微驻足，踌躇满志。他对我说，过去曾付出的那些努力，那段终身难忘的琥珀时光，终究值得自己致敬！
如今，大脑里有了专业知识的武装，弟弟做起生意顺风顺水，他先后承包了一些建筑工程，汽车销售业务也得以再度顺利起航。他把手机铃声调成高亢有力的琴音，灵动的音符如同至高无上的赞礼，抒发着对曾经拼搏的致敬。
“每个人都会有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光，生活的窘迫，工作的失意，亲人的离开，爱的惶惶不可终日。挺过来的，人生会豁然开朗，挺不过来的，时间也会教会他们怎么与人生握手言和。所以你不必害怕，日升月落，总有黎明。愿你内心山河壮阔，始终相信人间值得！”得知弟弟顺利拿到自学考试文凭，我把杨绛先生的这段话发给了他。
（作者系湖北省十堰市五堰小学教师，湖北省诗词协会会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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