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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刘子 |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:qspyq2015 ·
再见,同学
16年前的这个时候,我正处于人生最迷茫、焦躁的一段日子。
像许多毕业生一样,毕业前我跟恋人分了手,她想要稳定,倾向留在本地或老家,畅想着早点结婚生子,而我向往外面的世界,仗剑走天涯。我们无法给彼此一个承诺,选择了彼此伤害。
工作也陷于短暂的迷茫。大四实习阶段,我就进了本地一家还不错的广告公司。可惜不走运,毕业前,公司一处户外广告在安装过程中倒塌,造成一死一伤。尤其伤的那位,成了公司的无底洞。老板一筹莫展,我的工作合同也就没了下文。
那些日子,我们窝在学校寝室,睡懒觉、联网打魔兽或者CS、傍晚打篮球、晚上聚在一起喝酒,在恋恋不舍、满怀感伤中,浑浑噩噩地等待毕业。我们都知道,这是最后的大学时光,这是青春最后的恣意。
拍完毕业照,拿到毕业证后,同学们陆陆续续告别。有些人不声不响,有些人众人相送,也有些人实在不舍,拖拖拉拉到了最后。据说,留在最后的一个同学,在送走所有人后,把自己关在寝室淋浴间,嚎啕大哭——十年后的同学聚会,这位同学没有出现,也许,他把人生最后的柔软,都用在了那个夜晚。
后来我花了很多年才真正告别学校。毕业后租房子,尽量选择大学附近,这样,周末可以去打球,偶尔还能去食堂吃便宜的午餐;后来去广州,跟很多同学汇合——先去广州的同学租了套房子,投奔的人越来越多,最后小小的两居室住了十来个人,下班、周末大家凑在一起吃晚饭、喝酒、打游戏,跟大学没两样;我去每个城市游玩,都喜欢去逛当地最好的大学——环境好,一张张青春的脸庞朝气蓬勃,比逛景点、去公园看大爷大妈强多了。
同学群里,也不时有谁谁谁说,因为什么什么事回了趟学校,顺手发出一堆照片,引来大家一阵感慨、怀旧。后来,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少,直到班长把班主任拉了进来。
尽管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,大家还是在十周年的时候回了一次学校。都三十好几、混过社会了,依然还是那些活动,吃饭、喝酒、打游戏、傍晚打球、晚上唱K。第二或者第三天,又都接着老板、领导或家里的电话,陆陆续续赶往机场、火车站。
那以后,我们才真的从“学校”毕了业,无所眷恋地跳进生活的熔炉。今年,同学群又有人提议搞一次20周年聚会(从进校算起),响应者寥寥,也许,只是因为大家都太累了吧……
再见,同学。抑或再也不见。
珍重,同学
多年后再去看大学,多了一份旁观、冷漠的理性。看着一茬一茬大学生毕业,听着他们一年一年喊“史上最难就业季”,又坐在办公室拿着简历听他们一遍一遍抒发感想,有一种看工厂流水线的感觉。
新一批“产品”就要出“厂”了,我一个堂妹、一个表弟就是其中之二。
表妹就读于首都某二流高校,拜疫情所赐,大学四年,前前后后有两年呆在家里上网课,去了学校,也多半封在校园内,北京是个啥样,估计她都说不太清楚。想留在北京,更是难办,大四上学期期末,所有毕业生就被通知出了校门就不准再回去,与社会隔离了三年的实习生们,没了学校的依靠,光首都昂贵的房租就够她们犯难的,只能回乡,或去投奔有亲戚的大城市。
最近问起来,三个月实习期满后,她就回了老家县城。首都是不让回去了,只好坐在家中等线上答辩、领毕业证。都还没弄明白大学是什么味道,她们就稀里糊涂地毕了业。
又采访了一些她的大学、高中同学,估计有一半选择了考研、考公——他们坦言自己留恋学校,或根本就还没做好准备进入社会。而堂妹自己,也听从实习律所律师们的建议,选择呆在家继续学习半年,把律师从业资格证考到手再说。
表弟在老家省城的一所二流大学,学的是实用性的平面设计,情况还是要好些,比如,虽然同样封校,但实习期的工作,还可以窝在寝室用电脑画图,而且,他们还拍了集体毕业照。
面对今年的“史上最难就业季”,他们学校多数专业早早放学生离校找工作(毕业证后面统一快递到工作单位,这倒是个方便统计、提升“就业率”数字的好办法),他们由于要做毕业设计,且由于疫情影响材料买不到,只能拖到6月底,顺便代表一届“流水线”参加一下毕业典礼……尽管他们同样迷茫和焦躁,但还算幸运,毕竟,他们还能体会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涯。
2006年的我们,面对未来虽然也迷茫,但多半还是自信的。彼时,经济发展快,大学生也还算个香饽饽,大家都还开放性地瞄着外面。今天的堂妹、表弟们,已不敢轻言进阶,甚至要准备好下沉到县域,工资少一点也不要紧,“有一份工作就不错了”。
我只能借用熊培云在《空间之维与时间之维》中的说法安慰你们。譬如胡适,我们会写“胡适(1891-1962)”,而不可能在胡适后加上“绩溪-上海-美国-台北”这样一条地理尾巴,因为,这些空间都不属于胡适,胡适也不属于上述任何一个空间,只有他活出来的72年光阴,才真正属于他自己。所以,“人归根到底是一段时间。我们在时间中获得生命。没有时间,就没有生命”。
为空间而生者,最终难免囿于空间。譬如,为了一套房子,十几二十年省吃俭用、不旅游不学习不消费,又再花几十年填满债务的坑,然后再十几二十年,你就死了,它就立马会属于另外一个人。一套房子如此,一栋别墅、一块地盘、一家工厂,乃至一座城池,概莫能外。
2006年的我们不懂这些,执拗于空间,毕业后又花了十年才告别学校。再慌慌张张一看,人近中年,在各自的空间中各自沉沦。
譬如同学牛哥,一直按照他毕业时“回家开一个小卖部”的理想,前年郁郁不得志地从魔都退回省城,在母校附近(远郊)买了一套房子。只是时代淘汰过于残酷,现在再去开个小卖部,恐怕得被电商、外卖挤死。
所以同学,空间可以换,城市、工作单位、职业……都可以换,只有你的时间,真的不能换。未来,再迷茫、再内卷、再难过,都在这样那样地到来。“做一个在时间里的耕耘者远比为空间疲于奔命可靠得多”,对自己的一生负责,也远比囿于一家单位、一套房子、一个空间概念……更重要。
所以,趁还没有陷于某个空间,请珍重,同学。
different
其实不必太难过,毕业生的这种“迷茫”是跨越时间和空间、代际和文化的。大家都一样。
美国老电影《毕业生》中,家里为本恩召开毕业派对。父亲看着意兴阑珊的本恩,不解地问他在想什么,要什么。富二代本恩当然无需为生计担忧,但他同样为未来感到困惑和忧心忡忡。
他想了想,说,“different(不同)”。
本恩说出这个词的时候,我就瞬间明白了16年前自己迷茫和焦躁的根本所在——是的,我们想要的,不过是让自己的人生能与众不同一点。而实习刚结束的我们,就模糊地知道,这有多难。
时代生产力的力量,忙于将一切趋同,以前通过工业生产的流水线,现在通过人工智能、数字化,把人塑造成一个个产品或标准,初出学校的毕业生们,谈何反抗。即便天之骄子、富二代本恩,也同样感到颓丧,他面对的是早已由父辈们制定好的社会秩序,和“大人社会”的意识形态。“人们都在玩一种游戏。规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,都是某些人错误地制造出来的。甚至不是他们玩游戏,而是他们被游戏玩”,他想反抗又不得其路,既顾影自怜又同情他人。
所以熊培云只说对了一半,我们要把自己投入时间,但又要对时间抱有警惕。时间的力量过于强大,后面还有无数个“四年”,它们也许会重塑,也许会消融掉一个人。尤其当它们跨越个体,汇聚成“潮流”“风口”“大势所趋”“时代价值”“识时务者为俊杰”……又将摧毁掉一个个“different”,让我们面目全非。
追逐时间者,亦难免被时间的浪潮吞没。不拘泥于眼门前的空间概念,“把一生当做自己的远大前程”;同时,在时间的洪流中找到、守住自己的一点“different”,乃至逐渐开发一块自己的小小“根据地”,是我面对16年前的自己、今天的堂妹表弟、或远或近的“本恩”们……所能给出的最好建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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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民间观察派,独立思考者。专栏作者,撰稿人,乡村振兴&县域经济学者。个人公号:刘子的自留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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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书籍:熊培云,《重新发现社会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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